渝东盐业与古代战争
刘卫国 摘 要:远古时代,盐泉资源只分布在少数地区。占有盐利的部族,可以吸纳、兼 并、融合周围的部族,成为强势民族。而不占有盐利的部族,则要将其夺到手中, 因此而引发战争。战争又影响着盐业的发展,并促进更大范围内民族的兼并与融合 。成为融合民族的催生剂。渝东盐业就是沿着盐泉——战争——发展这条轨迹走过 来的。本文旨在探索古代战争对渝东盐业的利弊得失。 关键词:盐业;战争;影响 盐是人体新陈代谢过程中不可缺少的物质,没有任何其它物质可以代替。但盐并非 随处都有,为了生存,古人必为争夺盐泉而发生战争,本文试图就渝东盐泉所引发 的战争,以及战争对渝东盐业所产生的历史影响,作一些尝试性的探析。 融合民族的催生剂 远古人类生活在极端艰难与险恶的环境之中,全靠拼体力才能生存下来,这样的生 存环境比之今人,对盐的需求就更为迫切。但盐资源只在有成盐条件的地方存在, 较之适合于古人类生存的其它环境条件,如空气、水、食物及适宜温度等等,其地 域要小得多。而卤水又只能在盐泉露出地面之后才会被人们发现,盐泉则是盐层与 地貌相结合的产物。所以,盐泉是盐资源中不需探测,仅凭肉眼就能够看到的很少 一部分,因此,有盐泉出现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。 人类生存缺不了盐,盐泉资源却被少数部落所占有,这样,占有盐泉资源的部族, 就可凭借其盐的优势而不断发展壮大。当盐开始进入市场进行交换以后,盐又具有 驾驭市场的领先地位,可以轻易地换回所需物品,过着“不绩不经,服也;不稼不 穑,食也”的日子。 [1] 若要换回更多的物品,就得努力增加其产量和规模。随着 生产规模的不断扩大,劳动力的需要就日益增多,附近的部族就会逐渐向盐泉之地 转移、靠拢。于是,盐泉之地最早发展成为原始的工业基地;随着盐与其它产品交 换的日益频繁,盐泉之地又发展成为最早的物资集贸中心;随着工业基地和物贸中 心的形成,固定人口和流动人口的数量也不断增加,居住地亦日趋集中,盐泉之地 就成了我国早期人口最密集的地区。这样,占有盐泉之利的部族在与周边部族的兼 并与融合中,不断地发展、壮大,成为市场繁荣、经济发达、人丁兴旺的强势民族 。不过,这还只是一种小范围的兼并与融合。 对周边以外不占有盐泉资源的部族而言,有以下几种办法可获得食盐:一是到盐泉 之地去做工,直接参予盐业生产或与制盐相关行业的生产劳动,如砍制柴薪、燃料 运输等;或者经营食盐运销及其他商业;或者从事饮食、客栈等服务行业。二是与 产区部族联姻、结盟,建立友好睦邻关系,将自己置于产区部族的保护之下,以取 得长期而稳定的食盐供给,但因此而沦为产区部族的附庸。三是用高价去购买流通 到本地或附近的食盐,但在交通十分落后的远古时代,食盐能够流通的地域是非常 有限的,离盐场赿远,价格赿昂贵。因此,这些部族必须付出高昂的代价,才能换 到所需的食盐。不但价格昂贵,市场也不稳定,若遇不测,便遭断盐之苦。为解淡 食之忧,周围较远部族也会进一步向产盐地部族靠拢,从而,引发出较大范围内兼 并与融合的趋势。随着产盐区部族势力范围的不断扩大,与之相适应,管理机制亦 将日趋完善;抵御外来侵略的军队也将应运而生。这样,国家的雏形就在产盐之地 最早形成。 对于远离产盐区的部族来讲,获取食盐则更不容易。饱尝淡食之苦的部族,更知盐 对人类生存的重要性,必定垂慕盐泉所在地优越的生存环境;丰厚盐利的诱惑,必 会产生争夺盐泉的欲望。当争夺与保卫双方的矛盾,发展到不可克服的时候,战争 的爆发就在所难免。这种为争夺盐泉而引发的战争,较之当今世界为争夺石油而发 生的战争,要悲壮、惨烈得多。战争总是要分出胜负的,不论谁胜谁负,其最终结 果,总是胜利的一方兼并战败的一方,这样,就实现了更大范围内的兼并与融合。 随着战争的升级和范围的扩大,民族也在连续不断的兼并与融合中日益壮大,战争 即进一步促进了统一民族的形成。近来有不少学者研究认为,中华民族之所以起源 于黄河中上游,就是因为黄帝部族占有山西解池的池盐之利。 号称中华第一战的炎、黄阪泉之战,就是一场争夺山西解池池盐的战争,双方在阪 泉(在山西解县盐池上源)大战三次。最后,黄帝收服了炎帝,炎、黄部族合并为 华夏族,黄帝成为华夏族的首领。黄帝杀蚩尤的涿鹿之战,也与夺盐有关,此战不 仅巩固了黄帝对盐池的占有与分配,还巩固和扩大了势力范围,使炎黄部族和蚩尤 所统领的九黎族及夷、苗二族的一部分,融汇在一起,形成汉民族的基础。之后, 黄帝“邑于涿鹿之阿”,尧以平阳 (山西临汾)为都城,舜以蒲坂(山西永济)为都 ,禹以安邑(山西运城北)为都,都在盐池附近,显然都与保卫盐池重地有关。[2 ] 足见盐在中华民族的形成、融汇、壮大、统一过程中起有催生剂的作用。 然而,由于盐是溶解物质,遇水即化,不能在淡水中保存。而埋藏在地下的制盐工 具和殉葬器物,均在地表层内,长期遭受地下水的浸蚀,因此,在考古发掘中,无 法见到盐的遗存,故盐对中华民族的催生作用长期被史学界所忽略。 先秦时期渝东盐泉的争夺战 及至春秋战国时期,齐国迅速强大,并率先称霸,凭借的即是山东半岛的海盐。同 样的道理,渝东地区巴人能够建立巴国并逐渐强盛起来,依赖的则是渝东的盐泉。 渝东盐业(包括渝东南,下同)源远流长,到底始于何时,现无法考证,但从《山 海经》里所记载的巫咸国和巫\国以及《后汉书·南蛮西南夷列传》关于廪君的传 说中,倒是可以看到一些蛛丝马迹。从记载中我们得知:巴郡南郡蛮有巴氏、樊氏 、瞫氏(音“审”)、相氏、郑氏五姓,他们在武落锺离山以比擲剱和乘土舩的方 式推举巴氏子务相为首领,是为廪君。代本曰:“廪君之先故出巫诞也”。[3] 巫 诞是何许人也?据《山海经·大荒西经》载:“有灵山,巫咸、巫即、巫朌、巫彭 、巫姑、巫真、巫礼、巫抵、巫谢、巫罗十巫,从此升降,百药爰在”。 [4] ,《 海外西经》又载:“巫咸国在女丑北,右手操青蛇,左手操赤蛇。在登保山,群巫 所从上下”。[5]《海内西经》亦载:“开明东有巫彭、巫抵、巫阳、巫履、巫凡、 巫相、夹窫窳之尸,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”。[6] 灵山即巫山。登保山乃今巫溪盐 场龙井(即白鹿盐泉)所在地之宝源山,此处盐泉至今仍涌流不绝。据任乃强教授 考证,群巫中的巫朌,可能就是巴族的一个祖先,是定居于洞庭彭蠡间,巴丘、巴 水部位的渔业民,称为“巴诞”。大概是因为有穷后羿所灭,一部分诞民东流,而 为后世之蜑族。一部分人西流,依附巫\,为他行盐经商,从而被称为巫诞了。[7 ] 由是可知,廪君之先,从巫朌到巫诞,都与巫溪的盐业有关。 廪君率众“乘土舩从夷水至盐阳”。此处有盐水,源出清江。“盐水有神女谓廪君 曰:此地广大,鱼盐所出,愿留共居?廪君不许,盐神暮辄来取宿,旦即化为虫, 与诸虫群飞,掩蔽日光,天地晦冥,积十余日,廪君思其便,因射杀之,天乃开明 ”。[8] 这段敍述神话色彩很浓,许多学者都曾引用过,这里之所以要重复提及, 是因为我们在这层神话面纱的后面,看到了诸多的历史信息:第一,廪君来到盐阳 之时,这里还是母系氏族社会,盐水神女当是众多女酋长中的杰出代表。第二,“ 此地广大,鱼盐所出”,说明这里的鱼盐生产非此一处,而是一大片地区,鱼盐生 产已具有了一定规模。第三,廪君在这里发动了一场争夺盐泉的战争,并取得了这 场战争的胜利。他杀死了盐水神女,最终占领了盐泉。第四,战争十分激烈,达到 了白热化的程度,出现了掩蔽日光,天地晦冥的悲壮景观,且久攻不下,达十余日 之久。寥寥数语,将一场宏大的战争场面表述得淋漓致尽。这是我们从文字中看到 最早的一场渝东南盐泉的争夺战。 以廩君为首的五姓巴人占领盐阳盐泉后,得盐业之利,经济迅速发展起来,部族实 力逐渐强大,遂溯清江而上,来到伏牛山区,又占领了郁江流域之郁山盐泉。然后 顺流而下,出乌江口,进入长江流域。[9] 因巴人善舟楫,能远行,成为渝东盐的 运销民族,将渝东的盐远销至长江上游,及巴、涪诸水支流地带,[10] 经济实力进 一步增强。周匡王二年(前611年),巴与楚、秦联合灭庸。楚军西出石溪、仞(在 今湖北省均县与石堰市之间),秦军从西北向东南挺进,巴军则从西面向东挺进, 与楚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,最终灭庸。庸国在今湖北省竹溪县到房县的今诸水流域 和南河流域一带,大致包括今湖北省房县、竹山、竹溪,重庆市巫山、巫溪等县。 灭庸之后,巴国分到了巫巴山地的相当部分(原庸国的竹山、房县等地及位于三峡 地区的巫溪、巫山、巴东等县),得到了宝源山盐泉,打开了巴国从长江三峡通向 楚国的门户。[11] 至此,渝东的所有盐泉,全部归巴国所有。其中包括清江的盐阳 盐泉、彭水的郁山盐泉、巫山(今巫溪)的宝源山盐泉、鱼复(今奉节)江岸的碛 坝盐泉、朐忍县(今云阳)的云安盐泉、开县的温汤井盐泉、万县江南的长滩井盐 泉、忠县的涂井溪盐泉和井溪盐泉等。垄断了全部盐的生产、销售和运输,周围 几百公里皆仰给巴国之盐。 巴人靠盐业起家,以盐立国兴邦。盐业收入使巴国迅速富裕起来,成为富甲一方的 强国。领土迅速扩大,不断由东向西、再由南向北扩展。都邑也逐渐向西迁徙,自 故陵,至平都(今丰都),至枳(今涪陵),至江州(今重庆)。经济势力远达南 安(今乐山)、国(今中江)及苴国(今广元),与秦、蜀接壤。[12] 在鼎盛时 期,疆域之辽阔,已囊括了今陕南、川东北、川北、重庆、湘西北、鄂西南、黔北 等地。[13] 战国时期,巴族主要活动在川东、鄂西、陕西汉中一带,与楚、蜀、秦为邻。随巴 国强大,巴楚交恶,数相攻伐。周庄王八年(前689年),巴、楚激战于那处(今湖 北省荆门县东南),双方相持数月,巴人不敌而归。但巴人对那处之败并不甘心, 楚广文王征调巴人伐申时,巴人不服,反戈相击,占领楚地那处,进逼楚郢都;直 到次年,楚军反攻,巴人方战败而返。巴、楚之战时断时续,几乎贯穿整个巴史。 [14] 周敬王四十三年(前477年),巴出兵攻打楚国(今湖北襄樊北)。楚王派 孙宁、吴由于等迎战巴军,巴军不敌,败于茲。茲之战巴人虽败,但巴兵锋所指, 江北已达河南邓县,江南到达沅、澧二水流域,当为巴国最为强盛之时。[15] 楚肃 王十年(前371年),巴、蜀二国联军取道巴族入川的老路,由长江转乌江,经郁水 达清江,突破楚在清江上的防线,打出长江。很快攻占了楚国西边重镇兹方(今湖 北松滋县),并威逼楚国都城郢。楚国遭到巴、蜀联军的突然袭击而丢失大片土地 。楚军迅速调集优势武装力量,对巴、蜀联军开展反击,在茲方附近打败巴、蜀联 军。巴、蜀联军被迫撤军。楚人遂将击败巴、蜀联军的地方命名为巴复村。[16] 巴人对渝东地区盐泉的占领使巴国逐渐强大起来,但同时也招来邻近楚、秦两国的 垂慕,成为两国凯觎与争夺的目标。战国时,巴已北徙其国邑,疏于备楚。楚人乘 隙而侵夺其盐泉。最先夺得者似为郁山盐泉。其道自宜都溯清江(夷水)之谷,至 郁山。楚既有此大江以南之地,以其盐利,承巴旧时商销之域,推行商业,侵略南 夷部落。遂建鄨邑,置令长,称为“商于之地”。[17] 周之季世——巴国受楚威胁 ,在楚威王时(前339—329年),巴国的活动中心枳和江州(今重庆)相继失守, 楚封其废子于濮江(川江为濮族所居,故称),号铜梁侯,枳亦为楚所得,巴人退 守合江、阆中。“楚得枳而亡国”。“枳”(今涪陵市、南川县一带)为巴东(今 川东)盐业枢纽之地,当为秦人所必争,争之不得,则不能不出于灭楚也。故楚祸 至亡国。[18] 秦、楚川东之争始于秦灭蜀、巴,秦惠文王从司马错“蜀国殷富”,“水通于楚” ,“得蜀则得楚,楚亡则天下并”之论,遂遣兵伐蜀。灭蜀后,“因贪巴苴之富” ,复灭苴、巴都,统有其时巴、蜀之地。楚于枳邑守拒秦。周赧王元年(前314年) ,秦于阆中置巴郡领巴国地;楚则于巫溪盐泉南置巫郡,于枳邑南郁山盐泉处置黔 中郡,以设守尉御秦。周赧王三年(前312年),秦攻楚汉中,取巫黔中之北障六百 里,置汉中郡(治今陕西南郑县);张仪于此时筑城江州,巴郡治移于此。周赧王 七年(前308年),秦率巴、蜀众10万,浮江伐楚,取商於之地为黔中郡;随之,楚 夺回黔中地。周赧王十八年(前297年),秦复攻楚黔中,拔之;同年,楚又夺回黔 中地。楚拒守黔中盐区,两失而两复之,巫郡盐泉(即巫溪盐泉)仍固守之。 秦久攻巫黔中不下。于周赧王十八年(前297年),诈以约盟骗楚怀王入秦,“因留 楚王,要以割巫、黔中之郡”。楚怀王怒不许。逃离未遂,卒死于秦。楚人更立顷 襄王拒秦。秦竟不得巫黔中,乃与楚和亲,以图盐泉。至周赧王三十四年(前281年 )仍不可得,乃复用军事强攻。《秦本纪》载:“昭襄王二十七年(前280年),攻 楚取郢城(在荆州江陵县),截断楚国援救巫黔中的道路,楚乃迁都于陈(今河南 淮阳);三十年(前277年),伐楚,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;三十一年(前276年 ),楚人反我江南”。连续5年5次大战役,最后一役楚仍夺回江南。据《楚世家》 载:“顷襄王二十二年(前277年),秦复拔我巫、黔中郡”。“二十三年(前276 年),襄王乃收东地兵,得十余万,复取西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,拒秦”。 形成反复而激烈的“拉锯战”。嗣后又稳定了二十多年。楚顷襄王三十六年(前26 9年)卒,考烈王立,始渐失川东地区,不能复与秦争。楚考烈王十年(前253年) ,楚都东徏巨阳;二十二年(前241年),更东徏寿春(今安徽寿县),“以就海盐 ”。考烈王二十五年(前238年)卒,哀王立,负刍五年(前223年),楚为秦灭。 [19] 由上所述,从远古迄至秦初,为争夺渝东盐泉,所引发的战争可说是连续不断,而 且异常激烈。远古时代的渝东盐业实际上即是从战争的烽烟中滾打过来的。而巴国 从兴到亡的历程,实际上就是一部争夺渝东盐泉的战争史。自秦统一中国后,大规 模争夺渝东盐泉的战争虽然基本结束,但每当农民战争爆发,渝东盐业又首当其冲 ,直接受到重大影响。 战争对渝东盐业的影响 战争对渝东盐业的影响,好似一把双刃劍,它既破坏渝东盐业生产,又给渝东盐业 带来发展机遇。从历史经验看,这种双重性也有一定规律。一般说来,如战争发生 在当地,渝东盐业即遭受惨重破坏。但当战争发生在省外,尤其发生在长江中下游 时,渝东盐业则迎来发展机遇。 即如明朝末年,中国发生大规模的农民起义。其中由张献忠率领的一支农民起义军 ,从湖北转战到四川,称为大西军,先后三次进川。兵部尚书杨嗣昌,领“剿总督 师”衔,佩尚方宝剑,率十万大军追击,并将行辕迁至重庆,准备在四川消灭起义 军。明崇祯七年(1634年)二月,张献忠率部转战川东,由湖北房县、竹山县入大 宁,攻大宁盐场后直趋县城,杀知县高日临。崇祯十二年(1639年)八月,起义军 从鹿耳坡、高竹坪(今高竹乡一带),至汤家坝(今土城乡一带),大败明军,都 师何明被杀。崇祯十三年(1640年)二月,起义军向四川西部进攻,五月回师攻入 大宁。[20] 八月,在夔东土地桠,(今奉节县草堂区)大败明军,守将张应元落荒 而逃,汪云风身首异处。崇祯十四年(1641年)正月,起义军进驻开县城东五里的 黄陵坡,明军总兵猛如虎追剿而至,结果,猛如虎惨败而逃。杨嗣昌的这支主力部 队被张献忠全歼,明朝官军的围剿计划被粉碎,起义军的军威则大振。[21] 崇祯十 六年(1643年),起义军由大宁八角场攻入,五月以后,进入涪州长江北岸一带, 攻破大小寨堡;[22] 十二月,张献忠率大西军由湖南经尖北再次攻入四川,准备在 四川建立政权。崇祯十七年(1644年),张献忠率军第三次入川,先攻破大宁县城 ,知县岳农坛投泮池而死。正月破夔门,二月攻万县,后因长江水涨,屯兵忠州葫 芦坝。五月,40万起义大军从忠州朔江西上,步兵行左岸,骑兵行右岸,水军由江 中押粮,前后40里。时四川巡抚陈士奇令部将赵荣贵守梁山(今梁平县),分守道 刘龄长与涪陵知州冯良谟、参将曾英守涪州,扼乌江与长江要口。六月上旬,起义 军逼梁山,赵荣贵望风披靡;八日,起义军从乌江东岸突破,攻下涪州城,追敌至 望州关,伤曾英头部,曾英仰身落马,后只身逃脱,刘龄长等败退川南。十一日, 起义军水陆两路起程,分进重庆和南川、綦江,六月十七日,起义军主力抵达重庆 东大门铜锣峡,因明军有重兵把守,不易突破。张献忠遂命一部继续佯攻,以牵制 守军,自己则率精锐步骑,从长江南岸经大兴场急驰江津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 下江津,夺取船只将骑兵渡过北岸,并令沿德感坝到重庆的大道,急驰佛图关前掩 蔽待命,自己率部乘船东下,于十八日出其不意地在菜园坝登陆上岸,迅速插向佛 图关与重庆城之间的通道。佛图关守敌仓皇弃关向城内溃逃。隐蔽在关前的起义军 骑兵,乘机夺下佛图关,卡住了重庆西出的咽喉要道。起义军顺利过峡,将重庆团 团围困。于六月二十二日攻下重庆城。[23] 在此期间,渝东各盐场的盐民为躲避战乱,纷纷弃井、弃灶逃亡。井灶锐减,几近 倒闭。据《云阳县盐业志》和民国《云阳县志》载:“明末清初,复因战乱,灶毁 人逃,直到顺治中期,灶民渐归,恢复生产,产量极微”。“崇祯甲申(1644年) ,张献忠入蜀后,姚、黄、余、李相继为乱,士民逃亡,乙巳(1665年)仅存灶户 十二。”[24] 逃亡潮迅速波及全省盐业,民国《四川盐政史》云:“川省盐场始于 秦代而盛于唐宋,明末清初复败于张献忠之乱,几致全毁,清之中叶乃逐渐兴复, 降至清末于焉大盛,竟超历代而上之”。[25]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,张献忠入川,还对四川盐业产生了另外一个影响,据民国《四 川盐政史》载:“川盐在明以前,井灶似皆国有,招募灶丁以煎之,其煎盐之多寡 ,应募之手续,必有规定,惜书史未能详载,无可考焉。自张献忠屠戮后,盐灶湮 废,听民开办,遂为民产。其初尚无限制……”。[26]可见这场战争之后,盐业生 产由官办改为民办了。 由上所述,正由于这场农民战争发生在当地,渝东盐业所遭受到的破坏是十分惨重 的。但“败于张献忠之乱”一说显然不公,因破坏是由战争双方共同造成的,而责 任应在引发战争的一方。历代的农民起义都是由官逼民反而引发,所以,破坏是由 官府的强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所致。曾发生在巫溪境内的一场起义军与官军的战斗 情景,就更能说明这一问题:清嘉庆年间,在豫、鄂、川、陕、甘五省爆发的反抗 清王朝的白莲教农民起义,曾在渝东的大宁、奉节、云阳、开县、达县一带活动。 嘉庆元年(1796年),湖北白莲教起义军,由房县进入大宁一碗泉,乌龙溪等地, 当地民众纷纷响应。朝廷十分惊恐,急派成都将军观成督兵到大宁镇压。但不可思 议的是,在义军累遭措败、损失惨重的情况下,民众却蜂拥加入义军。充分说明官 府的民怨已激起了民众的极大义愤,起义之举乃民心所向。 如战争发生在省外,渝东盐业则会迎来发展机遇。最为典型的事例即是发生在清咸 丰年间的太平天国起义战争。 由洪秀全、杨秀清领导的太平军(清史称洪、杨之乱),于咸丰元年(1851年)12 月至咸丰三年(1853年)3月,先后攻占岳州、武汉、九江、安庆、南京、镇江等长 江沿岸城市,并定都南京,改称天京。当太平军占领岳州至武汉、南京、镇江一线 后,淮盐运楚的通道被阻断,民苦淡食。为解楚人淡食之苦,朝廷始议借销潞盐、 粤盐、川盐以济楚。但潞盐、粤盐皆山高路远,远水不解近渴,而川鄂两省则山水相 连,同饮一江水,且川在上,楚在下,川盐可顺流而下,运距又短,运输较为便捷 ,故专以川盐济之,遂大力发展川盐。是时,湖南亦以缺盐而请借销川盐以济之。 这样,支援楚人和湘人吃盐的重担就落在了川人的肩上,这就给川盐带来了一次很 大的发展的机遇。渝东因位于川东门户,与湘、鄂西接壤,处在唇齿相依的位置上 ,故支援楚人吃盐,更是义不容辞,责无旁待。鉴于此,原已受困多时的渝东盐业 亦因川盐济楚而得到了大的发展。以云阳云安盐场为例,据民国《云阳县志》载: “咸丰初,川盐济楚,灶困略伸,每年产销二十余万(包)……(时尚有井三十五 )煎锅二百零三口,每口日产盐三包半,计日产七百十包,包重六十斤(按额定包 斤分装二小包),一年计盐二十五万八千余包。”从前由于引岸范围缩小,该场每 年销售引额仅为171000多包,但自咸丰初年川盐济楚始,即增至每年产销258000余 包。[27] 若按该厂装盐小包计算,食盐产销达1548万斤,折合约7740吨。较之从前 ,其食盐产销量亦增长了33.7%。这实际上给陷入困境的云安盐场注入了新的活力。 及至清末,该场改一锅一灶为一灶四锅,每灶日产盐0.55吨,全场日产盐35吨,年 产盐达12250吨,达到了历史上的最好水平。[28] 纵观历史,战争对渝东盐业的影响,既有弊亦有利,既有失也有得。但得失利弊权 衡相较,损失和破坏是一时的、短暂的,而发展则是长久的。从历史的、长远的角 度去观察,战争对促进盐业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,都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。 战争中的盐场和盐工 在古代战争中,渝东的一些盐场,因地处战略要地,加之特殊的地理环境和适于作 战的盐灶结构,在古代战争中曾发挥过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。譬如奉节白盐碛上的 盐灶。白盐碛位于奉节县城东一公里的鱼复浦上,鱼复浦正对长江三峡之瞿塘峡口 ——夔门,夔门是长江三峡的门户,为进出三峡的必经之路,故鱼复浦就成了一道 扼守水陆交通要道的重要关口,地理位置十分重要,乃兵家必争之地。加之这里盐 灶的结构特殊,适于防御作战,灶膛内可置守兵,地沟里能设伏兵,又邻近水源, 石弹充足,战斗功能十分完备。被人们称之为诸葛亮的八阵图,关于这些盐灶与八 阵图的内在联系,我在《奉节鱼复浦上的八阵图与盐灶》一文中已作过专题探讨( 详见《盐业史研究》2004第1期)。但这里还需作一点补充:我在该篇中曾提到过四 锅排灶,但未作具体介绍。当初因侧重于破解台灶在防御战斗中的作用,故只重点 介绍了单锅台灶的结构。其实,白盐碛上建造的盐灶,都是这种四锅排灶。因为四 锅排灶节省劳力和空间、又便于操作和管理,所以人们都愿建这种排灶。所谓四锅 排灶,是指并列在一起的四台单锅灶,并非串连的四锅灶。并列排灶不用改变单锅 台灶的结构和工艺,犹如四个人并排站成一组,彼此间既独立又相依,基本功能与 单锅台灶是一样的,但群体功能却优于单锅台灶。从生产上讲,它节省劳力和空间 、便于操作和管理;从军事上讲,它的组合功能更强,单灶好比是一个单兵,而排 灶则是一个战斗小组。且排灶与八阵图的结构更相一致。史料中叙述的八阵图是: “聚石为八行,行八聚,聚间相去二丈许,谓之八阵图”。光绪《奉节县志》上绘 制的武侯阵图为长方形石堆,四锅排灶的形状恰与长方形石堆相吻合。从数量上看 ,八阵图当有64个长方形石堆,即有64座排灶,每排有四台单锅灶,计有单锅台灶 256座。“阵图”篇中所引用的401锅是清末民初的数据,此乃川盐历史上的鼎盛时 期。至于白盐碛当时的生产规模,现已无从考证,但可以肯定的是,当时的生产规 模必定小于清末民初,因此,200多口盐锅的规模也是较为合适的。 又如巫溪大宁河上的古栈道,也曾在古代战争中发挥过很重要作用。在大宁河沿岸 的峭崖绝壁上,能看到许多方形古栈道石孔,其数量之多,规模之大,为之罕见。 古栈道起始于千年盐业古镇——宁厂镇(旧时称大宁场)。宁厂古镇位于巫溪县城 北15公里处的大宁河支流后溪河下游,距大宁河不到两公里,白鹿盐泉就在北岸的 宝源山麓。石孔源头自白鹿盐泉,顺后溪河往东两公里与大宁河汇合,然后沿大宁 河一路南下、一路北上,分为南北两段。南北两段差异很大。经考查认定,南下段 为输卤栈道,北上段为运盐栈道。有关的具体情况,我与任桂园合写的《宁河古栈 道遗址新探》一文中,已有详细论述(详见《盐业史研究》2003第1期)。与本文有 关的是北上段的运盐栈道,需要重复提及:“北上段从宁厂古镇沿大宁河北上,转 西溪河及主要支流东溪河而西进,至湖北竹溪县羊角洞、陕西镇平县大河乡母猪洞 和小榆河、重庆城口县东安乡亢河一带,栈道连接山路,纵横交错,不下千里,形 成了一个庞大的栈道网”。[29] 巫溪县本是渝东最边远、最偏僻的地区之一,远离 交通要道,与陕西、湖北接壤,境内山峦叠嶂,山高峡深,峡谷纵横,溪深湍急, 且多悬崖绝壁,乃三省交界、三不管的地方。是当权者统治力量最薄弱的地区,又 是最疏于防备的地方。故兵家常利用这样的地方作藏兵、设伏、诱敌或隐蔽接敌之 地。但交通不便、行路艰难是军事行动的最大障碍,而宁河北上段的运盐栈道就正 好解决了这一难题。我们说它是运盐栈道,是就修建时的主要目的和主要功能而言 ,它既能运盐,就能走人和过兵。所以,它的军事价值仍不容低估。正是这条运盐 古栈道,拓开了通往湖北竹山、竹溪,陕西镇平、岚皋,城口至川北的各条通道。 利用这条通道,可从三峡地区直出中原、西北和川北。或从中原和西北直入川东、 鄂西和湘西,有极其重要的军事利用价值。当年张献忠率农民起义军入川,走的就 是这条通道。明崇祯七年(1634年),起义军就是由湖北房县、竹山县入大宁,攻 大宁盐厂场后直趋县城,杀知县高日临的。后又数次进出大宁,说明张献忠利用这 条通道可进退自如。充分显示了这条通道的军用价值。此外,清代中期白莲教起义 军从湖北房县进入四川,也是走这条通道进入大宁一碗泉、乌龙溪的。不过,需要 说明的是,因古栈道的时间久远,张献忠等率军所走的路线,并非昔日的原样古栈 道。但这条通道是在原运盐古栈道的基础上逐步拓展、完善起来的,是运盐栈道时 空上的延续。所以,它的军用价值仍源于运盐古栈道。 据史料记载,渝东地区先后发生过20余起农民起义,其中不乏有盐工参加的武装起 义。盐工参加武装起义,是对农民起义军的有力地支持,进一步推动了农民起义运 动的发展。明正德初年,因朝廷榨取盐课数额与日俱增,盐场灶夫、工人的负担日 益加重,盐工苦不聊生,民众积怨甚深。正德三年(1508年),湖广生员崔蓬头、 施州卫军人张瑞、王虎等率暴动群众80多人抵达大宁,大宁盐场灶夫鄢本恕、廖惠 、喻思俸与崔蓬头等联合,揭竿而起,千余名盐工立即响应。正德四年(1509年) ,攻入大昌(今巫山县境内)。随后回攻大宁县(今巫溪县)城。战斗中,崔蓬头 被俘,被大宁知县李睦斩杀。鄢、廖率义军转移到陕西五溪镇,遇商人蓝廷瑞参加 义军,同走汉中,至使起义军汇集成一支由农工商组成的武装力量。义军迅速发展 至10万之众,推蓝为主,竖“贫王天子”旗。蓝自称顺天王,鄢自称刮地王,廖自 称扫地王,下设四十八总管,十八总旗,建立了军队组织。[30] 然后沿汉水东下, 在郧阳一带活动。正德五年(1510年),义军自郧阳攻入夔州(今奉节县)境内, 随后义军转移进攻通江、巴县等地,杀死参议黄瓒,后因遭受挫折而退入西乡山中 。正德六年(1511年)四月,川南爆发了曹甫、方四起义,鄢、蓝等利用川北防务 空虚的机会,再次进入大宁(守军将领向孔洙在此战中坠城而死)、竹山、通江、 巴州等地。攻破营山,杀死了四川按察司佥事王源。四月,湖广永顺土司彭世麟率 领士兵在陕西石泉县把义军包围,招降蓝廷瑞。六月十六日,彭设宴招抚,却暗中 设伏,蓝、鄢二人赴宴中计就擒,被明军总制,川、陕、湖广军务洪钟“凌迟处死 ”。正德八年(1512年),廖惠战死剑州。 这次盐工起义进一步推动了当时的农民起义,很快就形成了全国性农民起义的高潮 ,沉重打击了明王朝的封建统治势力。促使明朝统治者在起义后,采取了一系列缓 和阶级矛盾的措施。在盐业方面,加强了盐法的整治,采取了减轻盐课,放开小井 ,放松限制,准许灶户贩卖余盐等有利于盐业发展的措施。推动了川盐的发展,在 中国农民战争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,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。[31] 以上事例充分说明,渝东的盐场和盐工,在古代战争中都曾发挥过重要作用。 结 语 纵观古代战争与渝东盐业,除少数战争对渝东盐业产生破坏作用外,多数战争都对 渝东盐业和社会进步有促进作用。综合起来有以下几点:第一,盐泉之战促进了民 族的大融合,为中华民族的形成起有催生剂的作用。第二,渝东盐业在战争中成长 ,古代战争为渝东盐业的发展提供了机遇。第三,盐工起义迫使统治当局让步,以 实行宽松的盐业政策,有利于渝东盐业的进一步发展。第四、盐场的特殊位置、特 殊环境和盐灶的特殊结构,曾在古代战争中发挥过极其重要作用。成为古代战争不 可分割的重要场所,可谓特殊战场。 |